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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1970的電影、文學和八卦

《地下人》裡的凱魯亞克和維達爾


凱魯亞克的《地下人》和維達爾的《重寫本:回憶錄》一起讀,觀察小說和現實,真實和虛構搖擺之處很有意思。出版社怕被告,強迫凱魯亞克隱匿人名、地名,不然按照凱魯亞克自己的藝術標準,他完全會在書中用上真名,他對自己的要求「樁樁真事,件件可指」、「無半點虛偽」、「百分之百誠實」,但,一旦化為文字,不可避免的有掩飾、有觀點,凱魯亞克也在文中表示「我懷疑我的動機」、「或許我看到的,解釋的都有問題」,極力隱藏的或許是最接近真實的,用同樣厭惡欺騙(維達爾諷刺卡波特是最大的騙子)的維達爾的回憶錄作為《地下人》的補充觀點就格外的有趣。

《地下人》裡的萊奧,第一人稱,鬱鬱寡歡的作家,凱魯亞克本人;阿里爾,成功的同性戀作家,高調招搖,也就是出身政治世家的維達爾;瑪多,美麗的黑人女孩,作家們的果兒,艾琳李,凱魯亞克當時的女友,他們分手後,凱魯亞克寫下這本《地下人》;其他像是亞當穆拉德、薩姆維德、弗蘭克卡莫迪對應凱魯亞克現實生活的朋友,垮掉一代的作家們艾倫金斯堡、盧西恩卡爾、威廉巴勒斯。

凱魯亞克和維達爾的一夜情是發生在紐約的聖雷莫酒吧,《地下人》裡改成舊金山的面罩酒吧,凱魯亞克見到維達爾很驚喜,回憶起他們第一次見面。

凱魯亞克:
那個晚上,阿里爾拉瓦利納,一個很有名的年輕作家突然出現在面罩酒吧,恰巧我正和卡莫迪在酒吧……他冷不丁地出現了,就站在那兒,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因為有一次在紐約的一個舞會上我見到他,那會兒大家都穿燕尾服,我和一個風度翩翩的編輯在燈火璀璨的紐約與一些文人墨客會面,我衝著他叫了一聲:「阿里爾!到這裡來!」他就這麼過來了。

維達爾:
我1949年就認識傑克了,艾倫金斯堡很驚訝「我想他那時候會像個愚蠢的橄欖球運動員那樣追你。」恰巧相反,是我先被他吸引,而且不是橄欖球,是網球選手,那是在大都會歌劇院的俱樂部裡,我們兩個都西裝革履,傑克和一個編輯在一起,而我和編輯的朋友在一起,傑克是一個才華橫溢的酒鬼,我聽說有人付錢給傑克和傑克死黨尼爾卡薩迪要他們陪睡(尼爾是垮掉的一代的聖經《在路上》的另一個男主角)。
我仍然能清楚記得見到傑克的那個瞬間,我們站在包廂的後面,那裡非常擁擠,我們的臉只有幾英寸的距離,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熱度,他的眼睛明亮、清澈、湛藍,肌肉壯碩,一滴水珠沿著他的左耳滑落,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流下來,不是汗水,是他剛剛用來梳理他那濃密黑髮的清水,我們隱密的互相搭訕——是的,我被他吸引住了。

凱魯亞克的女友艾琳李希望一起回家,但他堅持要留下來。

凱魯亞克:
當瑪多過來時,我很興奮地對她耳語說:「這就是阿里爾拉瓦利納,你說神奇吧?」——「是的,但是我要回家。」——那些日子裡,她對我的愛被我撇在了一邊,她跟著我只是如同一條可愛的小狗到處追著我走一樣。我應付她說:「等一等,你先回去,等我,我要和阿里爾聊聊,完後我就回家。」

好不容易把艾琳李勸回家,凱魯亞克回去聖雷莫的聚會,心情亢奮。

凱魯亞克:
我把她送上一輛出租車,她回家等我去了——我回去見卡莫迪和拉瓦利納,他們倆也都很興高采烈,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年輕人的文學世界……偉大的拉瓦利納,盡管稍遜我,不過也是足有名氣、引人注目了……我們聚在了一起,簡直不可思議,一切都聯系起來了,雨夜的神秘、瘋狂的大師級作家、未踏足過的道路……一切皆回到了一九四九,歷史像面包屑被收集到一起,集中到了這個面罩酒吧裡來了——(帶著這樣的思緒我回到了酒吧)坐下繼續喝——後來三個人又一起到了佩特十三號,在哥倫比亞大街上,一個同性戀聚點。

維達爾:
1953年8月23日,火熱的夜晚,傑克狂躁,海軍帽,T恤,像《慾望街車》的馬龍白蘭度,猛喝啤酒,巴勒斯看上去就像一個穿著皺巴巴的灰色西裝遠道而來的推銷員,他很安靜,傑克很吵,我猜他醉了。我忘記我們聊了什麼,後來看到巴勒斯寫給傑克的信才記起我們聊了一些歐洲的事,巴勒斯很喜歡我寫的在羅馬洗土耳其浴的故事,不幸的是,他後來去羅馬的時候是寒冷的冬天,浴室已經關閉了,他向傑克譴責我是一個「撒謊的混蛋」。

然後寫過《裸體午餐》的威廉巴勒斯先離開,凱魯亞克突然精蟲上腦,同時「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感襲上心頭」,拉著維達爾的手狂吻,說一堆情話,凱魯亞克寫到這裡,充滿罪惡感,擔心自己給維達爾錯誤的性暗示?性明示?

凱魯亞克:
卡莫迪喝多了,先開拔了,留下我們兩個繼續在那裡閑聊,啤酒還是上個不停,忽然間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感襲上心頭,我仿佛覺得自己成了威廉布萊克,要不就是那個瘋狂的簡,或者是患精神病的克里斯托弗斯馬特,反正是酒精上了腦,行為失常,一把抓住拉瓦利納的手狂吻起來,一邊還叫喊道:「哦,阿里爾,親愛的——你會成為——你這麼聞名——你寫得那麼好——我銘記在心——」胡說了一大堆,現在都記不清了,能記住的就是酒後胡言,拉瓦利納是同性戀,人人皆知,這下是不是給了他一個信號?

維達爾:
他朗誦了一首獻給我的詩:「你知道你是個誘惑嗎」這份遲來的情人節禮物並沒有讓我特別感動,因為我最後還是把他翻過來,這並不容易……

凱魯亞克和維達爾在聖雷莫附近的切爾西酒店開房,一向詳細到甚至瑣碎的凱魯亞克居然用兩個破折號直接帶過,維達爾寫的十分詳細,連切爾西酒店房間的平面布局、燈光都記錄下來了(詳見上篇),他跟凱魯亞克還有一番sex主導權爭奪戰,一小段床事細節過不了審就不搬了。

凱魯亞克:
我們來到了他在酒店裡的一個套房裡——第二天早上我醒了過來,發現躺在沙發上,心裡一驚,突然意識到我根本就沒有回到瑪多那裡。

維達爾:
淋浴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他看起來像十四歲,有那麼一瞬間,我看到的不是壯碩的、小麥色的傑克,而是金髮碧眼的吉米,只是吉米比傑克更加嚴肅,更加成熟……
我想起田納西威廉斯厭惡和其他作家或任何類型的知識分子上床,「想到枕在你身旁的頭也在思考,真是令人不安,」鳥兒說(維達爾給田納西的暱稱),這些美麗的頭顱裝滿五彩繽紛的紙屑。
阿娜伊斯和我是不相容的(西方歷史上第一個情色女作家,她聲稱和維達爾睡過)傑克和我是更不可能的一對——經典的一號對上經典的一號,誰會做什麼?
「嗯,他說他給你口過」艾倫的語氣像是醫生講述病例,「我過去也幫他口過,傑克喜歡有人陪,但他不太喜歡和男人做愛,他也給我口過一次,想試試那是什麼感覺,他說他不喜歡。」
「那一夜你和傑克做了什麼?」
「我上了他。」
「我認為,他不會喜歡那樣的。」艾倫若有所思地說。
我改變話題,艾倫說垮掉的一代裡磕藥的都活下來了,而那些酗酒的作家則早早死去,我說我們中的一些酒鬼也很長壽,只是傑克47歲就掛了,我們試圖計算他一天喝多少酒,我想,傑克和卡波特一樣,喝一整天。

第二天早上凱魯亞克從維達爾的床上醒來,驚慌失措,慌亂地向維達爾借一塊錢車費衝去女友家,這段非常真實和好笑。

凱魯亞克:
在出租車裡他給了我——我問他要了五毛錢,他給了我一元,說:「你欠我一元。」我趕緊從酒店裡出來,在烈日下快速奔跑,因為酒喝得太多已不成人樣,我來到她在天堂巷的住處,她正在穿衣服去做診療——哦,可憐的瑪多,黑黑的小眼睛痛苦地看著我,她在漆黑的床上等了一個晚上,而眼前這個人跌跌撞撞地才剛剛回來,不僅如此,我還又衝下樓去買了兩聽啤酒,為的是讓自己醒過來,她洗漱完畢出去,我在後面歡呼雀躍——我去睡了。

維達爾:
我們在一張很低的雙人床上醒來,早晨,灰暗的天色,暗藍色的眼睛,一聲不響的穿好衣服,傑克宿醉未醒,一臉痛苦,他說他得搭車找一個黑人女孩,「只是我沒錢。」 我給了他一塊錢,說「現在你欠我一塊錢了。」
在《達摩流浪者》出版後,我們只見過一次面,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說實話?
艾倫現在為我回答了這個問題「他不敢寫那樣的東西,因為他害怕他的母親,她是個怪物,她恨我,因為我是同性戀,更糟糕我還是猶太人。」 艾倫笑了。

酒醒後,凱魯亞克再度為了昨夜陷入深深的沮喪,恐同的負罪感如烏雲籠罩著他,凱魯亞克對那個晚上的描述始終像是喝醉斷片一樣,維達爾質問凱魯亞克「你這個喜歡自我暴露的作家,為什麼把那天的事都詳細記錄下來,然後刻意忽略我們睡過?」,「我忘了。」他說,曾經異常清澈的藍眼睛現在布滿血絲。

凱魯亞克:
我醒過來聽到弄堂裡孩子們的叫喊聲——恐懼,恐懼感又一次襲上心頭,於是決定:「我要馬上給拉瓦利納寫一封信。」信裡得附了一元錢,為自己喝得如此糊塗表示歉意,我的行為肯定是誤導他了——瑪多回來了,沒有怨言,只到後來才有一點點的表現,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她很大度,也很忍讓,原諒了我。

凱魯亞克又和維達爾見面了,一樣是在聖雷莫酒吧(這家酒吧出現在紐約LGBT古蹟地圖網站,上面寫著此地最著名的傳說是戈爾維達爾和傑克凱魯亞克在這裡約過。),艾琳李氣炸,當著維達爾和其他作家的面要凱魯亞克二選一,「要麼是他,要麼是我,見鬼。」

凱魯亞克:
第二件事也差不多,是在那個和拉瓦利納一起的晚上的後一晚,拉瓦利納這個花季少年兩年以前在一個瘋狂的派對上曾經和米基在一張床上睡過,那個派對是我花了幾天操辦的,那期間我和米基住在一起,他是那個派對上的閃耀明星,大家的寵物,晚上我在面罩酒吧看見了拉瓦利納,還有弗蘭克卡莫迪和其他人,大家都拽著他的襯衫,讓他和我們一起到別的酒吧去,跟著我們走,在一片混鬧中,瑪多忍不住對我吼道:「要麼是他,要麼是我,見鬼。」……她於是自己走了,我聽到她說:「我們結束了。」但是我完全不相信,事情不會是這樣的,她後來回來了,我又看見了她,我們又黏在一起,我又一次成為了一個壞孩子,那樣子就像同性戀,這讓我很頭痛,早上在天堂巷醒來又喝了啤酒後尤其如此。

艾琳李一再原諒凱魯亞克,但是維達爾像是著紅襯衫的幽魂一樣,象徵同性戀衝動,一直飄蕩在艾琳李和凱魯亞克中間,讓凱魯亞克一次又一次變成「壞孩子」。

凱魯亞克:
哦,血腥的夢!一切都有了預兆,和往常一樣,又是一夜豪飲,還有和那個著紅襯衫的小同性戀過了一夜,大家起哄道「萊奧,你真是出了洋相,和那個紅襯衫小子廝混,你現在名聲大噪了」

凱魯亞克:
喝醉了和那個紅襯衫男孩待過一夜後,我和瑪多在一起,睡覺時我做了一個最可怕的噩夢。

凱魯亞克:
她對我與那個紅襯衫男孩胡鬧感到很不安,「實在是一個讓人不能忍受的家伙。」卡莫迪曾經這麼說過,「盡管長得很好看,但是,萊奧,你真的很可笑。」

最後,艾琳李和凱魯亞克分手了,具體原因沒有提及,可能因為凱魯亞克很窮,可能因為凱魯亞克很喪,可能因為凱魯亞克沙文主義,可能因為凱魯亞克種族歧視,可能因為凱魯亞克有同性戀傾向,同時又非常恐同?總之整本《地下人》所描述的凱魯亞克是渣中之渣。

但是又非常真實,直面人心,毫無偽裝,帶著事件發生當時的各種細節,彷彿能感受到凱魯亞克心跳、氣味,「最可憐的最隱蔽的最深的痛苦的剖白,他想要查遍他心中的各個角落,不留下一個暗點,一絲內疚」……《地下人》是凱魯亞克首次完全使用自發式散文寫成的完整作品,讀起來如同失速的火車一樣讓人恐懼又停不下來。

附上維達爾《重寫本:回憶錄》「現在,你還欠我一塊錢」的最後一段:

我不敢說我從傑克的作品中得到多少樂趣,但幾年前,我重讀《在路上》,我發現這種經歷挺浪漫的,他的胡言亂語中充滿活力和青春,傑克頭腦清醒的時候,他的性格讓人無法抗拒,但隨著酗酒他開始失去那種動物性的魅力。

三十年後的今天,巴黎機場,我旁邊是一個法國男孩,他穿著一件印著傑克頭像的T恤,我問他有沒有看過傑克的書,是的,他看過一本——你讀過他的書嗎?他反問,我說我有,事實上,我認識他,男孩驚呆了,就好像我說我認識藍波一樣,他真的是這個樣子嗎?他拍了拍自己單薄的胸膛,我回答,是的,他有一段時間是這樣的,看起來像那樣,時光在我們身上流淌。

「我愛上他了。」男孩直白地說。

「我也是。」,我說出口,這讓我自己感到驚訝,「至少幾分鐘。」我用英文加上最後一句,當然他從來沒有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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